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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一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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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一一章

當日入夜, 盧書憶沐浴完跪坐到妝奩前,由著女使們為她擦拭濕發,忽聽院中傳來了道石子落地的脆響,透過窗格望去卻未見任何人影。

她心緒微動, 出言將身側的宮人悉數遣散, 再熄滅了幾盞宮燈, 讓殿內陷入昏暗。

屏風後隨即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,紫檀穿著身女使的裝束從屏風後繞出,快步過來與她行了禮。

“參見娘子。”

盧書憶打趣:“你這身衣裙倒很合身。”

紫檀一訕, 不自在地擺弄了下衣裙。

“用了些法子才混入了別宮的夜驍營護衛, 進了宮城便只能穿這裝束。”

“可是阿兄查到了甚麽?”

盧祈離開別宮時,可談及過會去調查宴會的前因後果, 再差使紫檀送信。

紫檀搖頭道:“只打聽到丁點裴右丞的消息, 少卿考慮再三決定先將此事告知娘子。”

“裴玠出了何事?”

盧書憶稍顯驚訝。

“少卿原想去裴府打聽宴會之事,誰想裴府的仆從卻說裴右丞已有三日未曾歸府,而且他離府那日尚未表明去往了何處,裴府的管家還求著少卿幫忙尋人。”

這倒稀奇,裴玠竟不知所蹤了。

若非他主動避禍, 難道還會有誰會加害於他

盧書憶當即想到了瑤光殿那日的事。

宴會……裴玠……

屋子被燈盞映得半明半暗, 火燭驀地滴下蠟淚, 她視線微移, 不經意定在案幾上的三支竹蜻蜓。

“你方才說裴玠離開了幾日?”

“回娘子, 已有三日。”

盧書憶撿起竹蜻蜓悠悠轉動, 哼笑了聲,起身道:“先隨我去個地方。”

……

墨竹幽幽, 流水潺潺,窗格投落下竹影以及月輝的斑駁, 裴玠立在窗前,臺幾上的月色淡若霜雪,映得人的神色愈加疏離。

他伸出手折下片竹葉,放在指尖把玩。

竹葉粗糙的手感莫名讓他想起了兒時在裴府的日子,非奴非主,供人折玩,也只有與草木為伍時才能讓他嘗到些許茍活的樂趣。

後來……

他憶及那個囂張的少女。

裴孟君領著同伴找到了他藏在石獅子底座下的木盒,盒子裏全是他用木料和竹子做的小玩意兒。

這些小玩意不曾施展過它們的作用,完工後便如屍體般躺進了晦暗的木盒裏,可即便如此,他依舊趁著人不註意偷偷地做,長此以往。

誰想裴孟君終是發現了他的秘密,找出木盒再將裏頭的東西悉數抖落進了火堆。

她有著雙俏麗的鳳眼,在熊熊火光映照下,就似張揚跋扈的啼鳴的火鳳。

“好好瞧著,我可以處置你的任何東西。”

她嬉笑著朝他逼近,照舊逼迫他親口說他們之間誰為主誰為仆,少年時期的他只是漠然地瞥眼她的臉,再沈默地垂下腦袋。

裴孟君倏忽間愈加火大,繡鞋踩向他的腳尖狠狠碾壓,照例招呼同伴像踢沙包那般給了他頓毒打。

裴玠在心頭嘖聲,並不願意想起這些爛掉了的記憶。

他擡頭看眼天色,已經快到戌時,往常這是殿外的夜驍營守衛輪換值守的時間。

這偏殿雖地處富麗堂皇的別宮,但內裏卻極破敗簡陋,殿內可以利用之物很少,無非幾叢墨竹,還有把花匠留下的生了銹的鐵剪。

殿內外都靜悄悄的,裴玠留神著殿外的動靜,已經將手放入了寬袍袖中……

誰想輪值時的整齊有序的腳步聲始終未出現,取而代之的是陣淩亂的逃竄的聲音。

尚在疑惑之時,房門豁然敞開,素衣少女推門而入,手中還捏著他用那把生了銹的鐵剪親手做的竹蜻蜓。

裴玠驀地松了口氣。

總算是將她引來了……

盧書憶的嘴邊噙著淡笑,轉動了下竹蜻蜓,將它扣放在他身旁的案幾之上。

“裴右丞好手藝。”

裴玠作勢要頜首問候,盧書憶見狀卻道:“你我似乎沒時間客氣,裴右丞。”

通過紫檀的觀察,這偏殿四周駐守著不少的夜驍營守衛,她們方才利用守衛輪值的間隙,再借由紫檀偽裝成身份不明的探子才聲東擊西引開了他們。

相信這些守衛不久便會趕回偏殿,且會第一時間來探查裴玠是否安在,所以留給他們談話的時間並不多。

盧書憶開門見山地問:“你為何會被聖人關押在此處,又為何要用這竹蜻蜓引我到此?”

裴玠不鹹不淡道:“盧侍禦怎知裴某是在引你至此?”

盧書憶譏誚道:“難不成你每日做支竹蜻蜓,再將它飛入水渠只為消磨時間?”

“不無可能。”

少女失去耐心,神情轉為嚴肅,“裴玠,我沒時間和你打太極,聖人將你關押的原因是否和雍州世子有關,抑或聖人已打算對江府下手?”

裴玠淡道:“盧侍禦不虧為這世上最通曉聖心之人。”

盧書憶面容微沈。

李崇在裴孟君以及李懷景的雙雙壓迫之下,果然是坐不住了。

“他打算如何?”

裴玠慢聲道:“盧侍禦可還記得你是因為何事才被聖人接到了別宮?”

她被接到別宮皆因險些被李由鎖入宮裏的冰窖,而李由與江府間的私下往來定不會少,李氏父子守著內侍省,借花獻佛之事亦是常有。

依照裴玠之言,難不成李崇打算用……

盧書憶擡眸,從裴玠的神色中看到了對此猜測的肯定。

她繼而問道:“依你所見,聖人會選在何時動手?”

裴玠道:“聖人近日可有召見李懷景?”

“召見倒是沒有,不過聖人預備以我生辰的名義舉辦夜宴。”

“這便是了。”

盧書憶聞言亦是會意,李崇預備借由李由送入江府的冰殺害江岷和元昇,他若不想留給李懷景絲毫反應的時間,最好的辦法便是將他引至別宮關押。

而李懷景這段時日總在為江岷赴任雍州節度使之事求見李崇,宴會那日定會聞訊趕到,若未料錯,送入江府的冰亦會在這日出錯。

她挑眉問道:“此計是聖人主動告知你的?”

裴玠頜首,盧書憶見狀沒入沈吟,李崇此舉主為試探裴玠的忠心,他卻將此計如實洩露給了她,難道不怕被事後處置

“裴右丞可替自己找好了退路?”

裴玠笑道:“若盧侍禦救下雍州世子的當晚設法將裴某放出此地,裴某自會有辦法自救。”

他停頓片刻,又道:“倒是盧侍禦,據裴某所知你與雍州世子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,你當真要冒著忤逆聖人之險救下他?可雍州世子未必會感激你,甚至不知道是你在助他脫險。”

盧書憶察覺到他臉上的一絲打趣,轉身離開耳房,只留下了句。

“這便不容裴右丞費心了。”

她步履匆匆地離開偏殿,回到了所居的寢殿,腦中尚在消化裴玠告知她的消息。

不一會,紫檀翻窗而入,氣喘籲籲地躬身握著膝蓋,“好險,差點沒甩掉那些暗衛。”

“無事便好。”

盧書憶迅速拉過她,在她身旁耳語了幾句。紫檀聽後,目光微凝,語氣鄭重地與她說:“娘子放心,奴定能辦到!”

很快到了宴會這日,從午後起,駛入別宮的馬車便絡繹不絕,王公貴族們結伴同行在飛霜殿內外,賞花鬥草,衣香鬢影。

許是尚有幾分為她過生辰的真心,李崇竟準了令狐盈來別宮看望,盧書憶沐浴焚香後便坐到妝奩之前,由二叔母及宮人們為她梳妝換衣。

“我們阿憶轉眼都這麽大了。”

令狐盈為她貼上朵艷麗的桃花花鈿,再看了會鏡子裏的她,疑惑道:“為何心事重重的模樣?”

盧書憶垂下眼,掩蓋住眸中的惴惴不安。

“並無,二叔母。”

“可是不喜歡這樣隆重的生辰宴,那明日在盧府,二叔母再為你重過生辰可好?”

迎上令狐盈溫和的目光,盧書憶心頭微澀,並不知今日過後是何情何景?

她潦草應答,同她一起前往飛霜殿。

途徑花園之時,忽見前方路過了一紫一藍兩道身影,正是李懷景李由父子。

他們果然到了。

盧書憶望向身側的水渠,只希望紫檀那邊一切順利。

……

今晨,由宮裏送入江府的冰如約而至的抵達。

江府的管家照常賽了銀錢給聞喜,聞喜卻未接,招呼著送冰的小內侍快速地離開了。

管家雖覺奇怪,可到底吩咐人將那幾木桶的冰送入了膳房裏的地窖。

送完冰,仆從們待在地窖不願意走,捏著衣領不停扇風。

“今夏比往常熱,只這裏比別處涼爽,甚麽時候貴人們吃剩了冰,也與我們嘗嘗。”

管家不耐煩地吆喝他們走。

“去去去,貴人們吃剩了化掉都沒你的份。”

好不容易將人攆完,管家又與膳房的婆子道:“今日還按舊例,送到各院的晚膳都添份冰酥酪,雍州世子與小道長們的晚膳裏亦不能少。”

“是。”

紫檀靜靜匍匐在膳房的房梁間,聽見這話不由恍然。

難怪聖人要將主意打到冰上,應是知曉了江府在飲食上有此等習慣。

待到管家離開,她手指輕彈,其下的婆子被打中穴位,紛紛倒地。

紫檀這才翻身而下,去到地窖取來些聞喜送的冰水,再將那冰水餵給膳房籠子裏的雞。

那雞食了水後當即渾身發僵,撲倒在籠,連絲呼聲都未發出。

紫檀噓嘆,果然如娘子所料。

那麽她也得如娘子吩咐那般,潛伏到晚間,悄悄換掉送給雍州世子的冰酥酪,過後再想辦法助他逃離江府。

紫檀如此打算著,正要去解開那幾位婆子的穴位。

誰知剛一轉身,她的鼻尖倏然聞道股異香,接著眼睛發白,竟是直直暈倒在地。

陷入昏迷之前,在她眼前最後出現的是張陌生阿婆的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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